日本美术之追求瞬间乍现的美感

2020-06-26 1887点热度 0人点赞 0条评论

吸收与创造——在变化与不变化之间,永守自我

日本美术受到了很多外来因素的影响,特别是来自中国的影响——但它的表现完全是日本的,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。日本美术的 “多面体”,也就是日本艺术的特点。

第一,日语属于阿尔泰语系(Altaic Language Group),不属于中国、东南亚或中东的语言系统。上图中红色部分就代表了阿尔泰语系,从芬兰、土耳其、哈萨克斯坦、蒙古以及中国的西北和北部,一直到朝鲜半岛以及日本。

阿尔泰语系中很多早期的语言都消失了,只有古籍中有一些记载。日本与其他民族的不同,在于它一直一种对 “神” 的理解和信仰。他们喜欢干净和安静的物象,比如看到漂亮的卵石,或是粗壮的大树,他们就会站在那里,沉浸其中,感受自我完全消失,从而 “听到” 神的声音。

伊势神宫

后来佛教从中国、通过朝鲜就传到了日本,日本人看到了中国的佛教寺庙,也很快仿照着给他们的神建造了寺庙,这就是 “日照之大御神” 的神社,被日本皇家和日本民族认为是最重要的寺庙,每隔二十年要重新修整宫殿。这个神社叫做伊势神宫(Ise Jingu),在日本三重县。

日本人认为,他们民族心灵的故乡(kokoro no furusato)就是伊势神宫,也是第一大神道教神社。

神社包括内宫和外宫两个宫区,内宫是 “日照之大御神” 的宫殿,外宫是 “丰收之大御神” 的宫殿。其中这两个宫相距 6000 米,都在很深的森林深处,所以真是很像到他们的天堂那去了,完全跟大自然在一起。

每隔二十年,日本人就会将两个宫完全重新营造,这个仪式和工程已经持续了 1300 多年。最近一次重建是在 2013 年,下一次就应该是 2033 年。

另外一个很有名的神社是在广岛的西边,严岛神舍的鸟居(Itsuku shima Jinja Tori-i)。 “严” 就是 “Itsuku”,“岛” 就是 “shima”,“鸟居” 就是 “Tori-i”,也就是就是日本门。这个鸟居是建在水里的,从水里过去,到了岸上就可以看到神社。

神道教喜欢纯白的服装,他们认为最神圣、与神最接近的颜色就是纯白。神道祭祀中,他们会断食,很多人每个月都会断食一个礼拜,为了把肠子清洗干净。他们特别害怕污垢,不怕洗冷水澡,甚至会到瀑布里去洗澡。

情绪与感官:用间接的方法表现直接的感情

日本人的审美特质

日本审美的最基本概念就是无常,也就是人事万物会一直转变,美丽的境界都会消失,如同爱、人情、春天的樱花,你我的青春。他们不像中国人有一种永恒的秩序感,他们认为没有伟大不朽的江山,他们也不为社稷、不为列祖列宗和成立大业,这些都不是他们文化里的。

基本的概念还有物哀,意思是一切喜怒哀乐,有感于心而发之声,就是表达出各种心底的感觉。

另外一种就是,指很枯淡、简单、朴素的一种美学和审美感。

再就是,指荒的、发锈的,不整齐、比较野生的,和一种古雅的趣味。

还有就是幽玄,也就是深远的一种感觉,特别指精神上的东西。

一些其他国家的贵族也类似,比如英国贵族穿得很简单但是很传统,如果袖子破了他们也许就用一块很贵的皮子补上,而不是必须穿全新的,不是跟着时尚流行。

日本人也很喜欢谈论他们的 “心”,我们中国人是不大谈的,我们讲的更多是国家、江山、社稷等。 我们都知道的作家夏目漱石,他的小说《心》就是一部关于人与人之间心的交流过程的小说。

他们要把心情表达出来,同时要把它短化、简化,留着一部分不说。他们写诗,都是五音节和七音节。日文一个字可能有两三个音节,而汉字每个字只有一个音节。我们现在谈的就是从大唐时代到清朝,也就是从他们的奈良时代到德川时代的几种主要审美感。

《源氏物语》插图手卷

再来看看《源氏物语》的作者紫式部。中国古代有女性成为皇帝,但是很少有女性做官员。紫式部就是日本的女官。她从小就读中文,但是这个技能却并不能展现出来,而是需要隐藏起来。因为当时中文是男性的学问,而不是女性的。在那个时候,日本就开始由汉字而开始形成假名文字,把日本的 50 个音调用我们中文的字部表达出来。平假名是从草书里提炼出来的,片假名是从楷书里提炼出来的。

《源氏物语》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的长手卷,它的插图形式就来自与中国佛教艺术。

上图是《源氏物语》插图第十五卷。主人公光源氏(Hikaru Genji,即源氏)去找他旧时的爱人。他很多年没去看她了,她已经嫁作人妇。可以看到光源氏在画面左侧,有人帮他撑着雨伞,还有人帮他提着灯。因为画面太古旧,已经看不出来具体的人物。

画面右边,可以看到房子窗户里有个女人在看向光源氏的方向。这个佣人也许边看边想:是谁这么晚了,还到我们荒凉、可怜的老主人家里来?

在这里,我们可以看到这种画法与敦煌壁画的画法一样,同一个马车在几个地方出现,这种艺术形式是来自敦煌的 “经变” 绘画。中国后来的绘画就没有继续这个形式了,我们的手卷特别少。《清明上河图》也没有同一个人出现在好几个地方的画法。但日本吸取了这种画法,包括画面上的颜色也来自中国佛教绘画,唐朝时候的日本遣唐使以及僧人带来了这种新的技法,日本画家就学习到了这种浓郁的矿物颜色。

从《源氏物语》里就可以看到那种淡淡悲伤的 “物哀” 感。

这幅插图表现的是,光源氏的太太把孩子生了出来,光源氏就抱着孩子,认作是他自己的。画面到处都是用很斜的角度描绘,因为他们屋子不着地,都是靠着柱子抬起来的。这张画中特别体现了物哀(mono-no-aware)之感。光源氏抱着这个孩子,说他看得出来这就是柏木的脸,不是自己的脸。但他仍对着孩子说:“我要把你当作我自己的儿子来爱护。”

我们可以看到光源氏的脸,用很细的笔描绘,眼睛非常的细,但是很清楚。从他的表情就可以感觉到他的爱和他的伤心。他怀中的孩子在很平安、很稳定地睡着。他们画的手都不太专业,也许我们看了日本画会说:“画得根本不像。” 但其实他们表达的不是像不像,而是感情。透过颜色、透过角度,来表达他们的感情。

在画中,孩子睡得多么舒服。这个线条不是很完美,但描绘出脸庞可以很清晰地表达这个孩子睡得很熟,不像是一个婚外子。 同样的,这位爸爸在这里也有一种很安静地喜乐和悲伤。他看着这个孩子是那么可爱,可是也知道不是自己的孩子。

书写与表现:精致与诗意的艺术

日本用平假名写书法,有着很精彩的表现。 12 世纪早期的《三十六人歌集( Sanjū-rokunin-kashū)》,和 12 世纪晚期 《源氏物语》长卷里的书法,可以欣赏日本文化成就的最高潮之一。

这个最高潮是什么?就是他们写歌、写诗时所用的平假名书道。日本人也把书道认为是女性撰写的工具,因为不像汉字是方方正正的,较为难读难写。因为汉字是日本 8 世纪后,官方为了记录历史、宪法这些内容而使用的,是男性书写公文用的字体。他们用了很长时间,才设法把完全没有关系的汉字写法日本化,把它当成音调来使用,创造出了两种假名。

日本写诗也不是正正方方的,不是非要要讲究对称。并且因为 “无常” 的审美特质,他们的诗歌常常会有五、七、五的音节模式。而且诗歌的行头也不一定会顶着纸张的最上边,有时候会到上面,有时候却从半行开始书写。我们中国人含蓄,不喜欢表达;而日本人喜欢用这种间接的方法来表达。

这幅绘卷表现的是,画面正中的光源氏对着左边的皇帝鞠躬,皇帝也还以鞠躬。皇帝用诗说道:“我知道您不止是我的大臣,还是我真的父亲。我的父皇不是我的父亲,您才是我的父亲” 。光源氏就低着头说:“今天月亮出来了,我几个朋友来找我,要出去看到月亮。可是陛下也在叫我,那么我就来听陛下的指挥。”

画面右边可以看见吹笛子的人,他们穿的衣服来自中国,秦汉或唐朝式样的衣服,但是又与之不同,后面有一个长里。同时,他们绘画的常用方法是把屋顶拿掉,俯视的视角,可以从上面看底下的人,从上看下面的柱子。这种画法在日本有,但在中国不会有,因为这个画法不 “正”,儒家讲究 “方”“正” 。

《三十六人歌集》集合了三十六位从早期到平安时代诗人的诗作,由当时二十位有名的书法家书写出来,每人写出几首他们最爱的古诗或现代诗,成为合集献给他们当时的皇帝做生日礼物。

那时是 12 世纪早期,也就是我们北宋末年。当时日本的藤原贵族文化是特别有女性气质、有诗意的。我们可以看看当时的纸张,由多张纸拼合在一起,甚至可以看到后面的胶水。这些纸不是用剪刀剪的,而是直接用手撕,让它有各种各样的边界。这种方式在古代中国是不行的,因为太不正式了。但在日本,它就是献给皇帝的 “生喷喷” 的感情。

这幅作品是另一种写法,写得比较正式,比较中国化。其中汉字比较多,还绘有梅花。左下角的轮子就代表了佛教中的无常,也就是轮回。

当时日本的贵族并不喜欢昂贵的东西,不喜欢金的、闪耀的东西。但也许就喜欢一个芦苇,一种便宜的草,一只很普通的鸟,都是那么美。他们欣赏就是生活本身。

世俗与享乐:在 “浮世” 中享受人生

浮世绘是一种有着日本传统美术的特性,同时又注重描绘人与人之间关系的 “风俗画”,展现了日本世俗美术中的趣味。

在比较晚的 16-18 世纪,两个具有都市化时期——一战国(1467-1600 或 1615 年)时代和元禄(1688-1707 年)时代,都是将近江户(1603-1868 年)时代,也就是德川幕府统治整个国家的时期。

当时的社会繁荣,人们喜欢表现繁华的 “浮世” 这样的题材。清朝也有这样的画,可是我们不这么描绘。我们在《清明上河图》中有一些类似的表现,但是在 12 世纪早期的宋朝。

日本的这些作品都是屏风,表现国泰民安,都市里有名的寺庙、戏剧院等等建筑。当时最著名的画家就是本阿弥光悦(1558-1637,日本江户时代初期的书法家、艺术家)和俵屋宗达(日本桃山末期至江户初期的画家,生卒年不详)。

本阿弥光悦

本阿弥光悦也是日本后时代最伟大的艺术家。他喜欢赏剑,会把剑磨得很好,但不造剑。他的书法学自平安时代的收藏,也是王羲之名下的传品——《丧乱帖》。所以他是从那个传统下来的,写的是中国字。他在鹰峯(现位于京都)这个地方训练各种工匠。所以在日本,比如茶碗、漆器、剑、衣料等,都是很美的东西,都可能有很美的成就。

本阿弥光悦最著名的 “白乐茶碗不二山 Fujisan”,低温烧制,然后放置在冷水里。它表现一种很自然的、没有机器化的状态。它的边缘完全是不平的,可是用它去喝茶的时候,会感到很舒服、很自然,甚至感到嘴唇与茶碗上烧制的空洞、和釉制都发生了反应。

本阿弥光悦做的漆盒,是用来盛墨的,砚台在里面。他用贵重的金子来做盖子,上面又用一块很便宜的锡来做黑桥,上面还有他写的字。黑桥就一直延伸到盒子底下。这个传统跟平安时代一样。我们可以看到平安时代的漆盒,水在飘动,其中的轮子象征着佛教中的轮回和无常。盒子的上、下、左、右是连起来的,可以说不分上下左右。在中国画就会分得很清楚,因为每个地方都有它的政治性和权力性。

浮世绘与版画

17 世纪,又有外国传进来的新文化,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都来到了日本。这件作品就是当时向西洋人学习了西洋画的一些技巧,但是还是做成一个六曲屏风。当时的人们很喜欢这种鲜艳颜色和近距离表现,画人们在外面游玩,有山有水,吃饭、听乐曲或者赏东西。

著名的大版画家喜多川歌麿(1753-1806 年,日本江户时代浮世绘画家)所作的《美人纳凉图》,就要讲到浮世绘的版画了。

另外一种版画是给普通民众的版画。

这个时代就有歌舞伎,艺者(艺伎)需要九年才能把训练好。她们需要学会吟诗,倒茶,写字,弹琴,弹她们三味线(日本传统弦乐器),跳舞等,所以需要训练很久。艺伎不卖身,卖的技术。

还有相扑。当时首都已经迁到了东京,东京吉原区有很多戏院,平常民众都可以进去看戏。戏院非常拥挤,舞台在当中,大家在旁边吃饭、喝茶、聊天。演员在舞台中表演,旁边有三层楼的观众。这个是明治时代的剧场,比较新。

还有花道表演,演员表演花道,也会弹琴,观众就在各个地方看,可以吃东西,喝茶等等。这些版画价格很便宜,一般大众家中都可以买来摆设。

到了明治时代,歌舞伎已经两三百年了。我们的京戏是一种有声有色的戏剧,而不是日本那种温柔、有诗意的戏剧,不是动作很慢的。可是这种歌舞伎节奏很快,像我们的京戏,有打鼓的、有翻跟头的,有很多动作,诗意就比较少了。

另外一个版画种类就是春画。日本人不讲究 “男女授受不亲”,他们认为是很自然地制造生命。生命发生时是一个非常愉悦的时刻。这幅画表现有人在偷偷地打开门,用光照到这对男女,他们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。

他们很多时候洗澡都不分男女,在瀑布里或是在公共澡堂。他们认为这是生活的一部分,为什么不欣赏呢?之后德川幕府才坚持让大家学孟子,才有了 “授受不亲” 的概念,之后他们会在澡堂中挂一个帘子,分隔男女。

日本人史前以来就崇拜生殖器,认为这是生命的来源。直到现在他们还会把画有生殖器旗子拿出来,在路上游行,一点都没有不自然、要藏起来的感觉。

还有一位很有名的版画家,他善于画演员,作品像海报、广告一样。这个很 “奇怪” 的人就是东洲斋写乐(活跃于 1794-1795 年,日本画家)。他可能本来也是一个演员,可是他只是做很短时间的版画,后来又不见了,但是特别受到人们欣赏,作品被全世界人们收藏。

另一位大家都知道的画家葛饰北斋(1760-1849 年,日本江户时代的浮世绘画家)作品比较有中国味道。比如这件他 19 世纪中期的作品中,他表现了富士山,以及山顶上正在融化的雪。

另一位很有名的版画家就是安藤广重(1797-1858 年,日本浮世绘画家)。在这幅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,黑的线条表现的是下雨,刻画的黑线在板上印出来就会有颜色,印不到的地方就是白色。在木板上刻画雨景是很大的功夫。

当时这种印有浮世绘作品的纸很多是被拿来包装出口的东西用的。日本人出口漆器、瓷器,比如法国在日本订了漆器,在法国的艺术家看到这个包装纸后觉得很不得了,很受影响。所以可以说,浮世绘甚至影响了欧洲的印象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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